1942年10月20日 星期二
作者:(德))安妮·弗兰克 著
发布时间:2021-02-28 10: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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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凯蒂:
尽管离我们受到惊吓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但是我的手仍在发抖。我先说明一下,在这座大楼里共有五个灭火器。虽然我们事先知道会有人来灌满这些灭火器,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们那木匠或叫别的什么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来。
结果在我们毫不收敛地大声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我们书柜对面的楼道里传来了叮当作响的锤子声。我立即想起了那个木匠,并且告诫正和我们吃饭的爱丽不要下楼。爸爸和我站在门边上放哨,以便听清楚那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大概折腾了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估计他把锤子和其他工具放在我们的书柜上方,然后我们听到了敲门声。一下子!我们的脸被吓得煞白。难道他听到了什么,想要到我们的秘密藏身地来探险一番?看来很可能是这样。接着敲门声、拽动声,又推又撬的声音接踵而来。一想到我们这个美丽的密室即将要被这个不速之客发现,我就快要晕倒了。就在我以为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听到了库菲尔斯先生在说话:“开门,是我。”我们马上把门打开。原来是拉住柜子的钩子卡住了,晓得秘密的人才知道怎样解开。也正因为这样,才没有人事先通知我们那个木匠要来的事情。木匠下楼之后,库菲尔斯想过来找爱丽,可怎么也打不开书柜。我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当时,我想象那个企图要破门而入的人的身体不断地膨胀,最后变作一个巨人,变成了一个在世界上最可怕最可怕的法西斯。
我的妈呀!幸运的是在老天的保佑下一切平安。周一我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梅爱朴和亨克留在这里过夜。玛格特和我到父母亲的房里睡,这样凡.森腾就可以到我们的房间里睡。那顿饭丰盛极了。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在爸爸的房间里,灯的保险丝突然烧了,一瞬间我们全都置身于黑暗之中。怎么办?屋子里是有一些保险丝,但装保险丝的盒子就搁在那间黑漆漆的储藏室的深处,要在黑暗之中一下子找到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男士们还是勇往直前,十分钟后我们再次开了灯。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八点半的时候亨克离开了。梅爱朴享用完一顿美味的早餐后也下楼了。此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很高兴可以不用骑车上班了。下个星期爱丽会再来过夜的。
你的,安妮
1942年10月29日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
我担心极了,爸爸生病了。他发高烧,还出了红疹子,像麻疹一样。好可怜,我们连医生都没法请!妈妈设法让他出汗。但愿他的体温能降下来。
今天早上梅爱朴说凡.达恩家的家具都被人搬光了。但是我们还没告诉凡.达恩太太。她本来就精神紧张了,我们实在不愿意听她对落在家里的漂亮瓷器和椅子的哭述了。谁不是不得不放弃许多漂亮的东西呢?既然这样,现在一味诉苦又有何用呢?现在我可以读更多的成人书籍了。正在看的书是尼柯.凡.苏赫泰伦的《夏娃的青春》。我觉得它和在校园女生中流行的爱情小说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书中提到以身体来换取一些钱的章节。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可真是一种屈辱。书上还提到夏娃每个月都来例假。噢,我也很想来啊,那可是一件很要紧的事请。
爸爸从大书柜里找到一些歌德和席勒的戏剧作品。他打算每晚都念给我听。我们现在已从《唐.卡洛斯》开始念起。
以爸爸为榜样,妈妈也把她的祈祷书塞到我手上。出于礼貌,我还是读了些用德语写的祷文,它们确实很优美,但我实在不感兴趣。为什么她非要强迫我也虔诚呢?就像强迫她自己一样?
明天我们将首次生火。我想烟雾会把我们呛死的,因为烟囱已经好多年没有清扫过了,但愿它还能够通风。
你的,安妮
1942年11月7日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
妈妈最近特别烦躁,她一烦躁就预示着我又要遭殃了。每次一有事情爸爸妈妈都不会怪玛格特,却总把所有问题归咎于我,难道这是碰巧吗?比如说昨晚,玛格特把书放在一边,打算待会儿再读。恰好我闲着没事,就顺手拿起那本书,看里面那些插画。玛格特回来了,看见“她的”书居然在我的手上,皱起眉头就朝我要书。我只是想再看一会儿,玛格特却更加生气。接着妈妈过来了,“把书还给玛格特,人家正在看呢。”她说。这时爸爸走了进来,他甚至都不清楚是怎样一回事,只看到玛格特那张委屈的脸,便立刻教训我说:“我倒是想知道,要是玛格特拿了你正在看的书你会怎么说!”我瞬间无话可说,放下书就离开了房间。他们肯定觉得我生气了。但事实上我既没有生气也没被得罪,只是觉得委屈。爸爸连我们为什么争吵都没了解清楚就下结论,是不对的。要是爸爸和妈妈不干涉的话,也许我会很快把书还给玛格特。可是他们只会护着玛格特,就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很明显,妈妈是玛格特的靠山,她和玛格特总是一个鼻孔出气。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对妈妈的絮絮叨叨和玛格特的情绪毫不放在心上。
我爱她们,但只因为她们是妈妈和玛格特。对爸爸就不同了。要是他抬举玛格特,肯定她做的事,称赞她,爱抚她,我心里就会觉得很难受,因为我深爱我的爸爸,他是我最崇拜的人,是我在这世界上最敬爱的人。现在玛格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甜美、最可爱的姑娘。但我总觉得无论如何我也应该被大家当回事。在家里我总是差等生、低能儿,我犯的过错总要付出双倍的代价。除了挨骂,感情上还要受到伤害。我现在实在受不了这显而易见的偏心了。我想要的某些东西爸爸却没法给我。
我不妒忌玛格特,从来都没有。我不妒忌她的美丽,我只是渴望爸爸能给我真正的爱。希望他不仅仅把我当作他的小孩,而是我——安妮,我自己。
我之所以这么依恋爸爸,是因为只有通过他我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家的感觉。爸爸不明白,我只是偶尔故意借妈妈来发泄自己的感情。他总是拒绝谈这些,只要一提起妈妈的缺点他就刻意回避。不管是母亲,还是她的缺点,对我来说这是让人极其难以忍受的东西。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把这一切藏在心里。我当然不想总是把注意力放到她的不爱干净、她的尖酸刻薄、她的呆板无趣上,但我也没办法相信自己总是错的。
我们几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是冤家对头,所以动不动就会吵起来。我没有这个能力去做。我只能把她看作是一位母亲,她对我感到很失望。我只能自己做自己的母亲。我已经把自己跟他们都分开了。我就是自己的船长,终有一天我会看到我要抵达的彼岸。所有这些感受如此真真切切,在我心灵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作为一个完美的母亲和妻子应该有的样子。而在这个我叫她“母亲”的人身上我完全找不到那个形象的影子。我不断地下决心去忽略妈妈身上的缺点,我只想去看她好的一面,想在我自己身上寻找在她身上找不到的东西,可那没用。更糟糕的是,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无法明白我心理上的这块空缺,为此我要责怪他们。难道没有人能做到让他们的孩子完全满意吗?
有时候我认为上帝是有心考验我的,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绝对要通过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即使没有好的榜样和忠告。但将来的我一定会更强大的。
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来读这些信呢?除了我自己还有谁给我安慰?我常常觉得虚弱,我常常想要得到安慰,我常常对自己不满意,我的缺点太多了。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每一天我都在努力地改造自己,一次又一次。
但他们对我的看法总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某一天的安妮是那么聪敏,有可能懂得一些道理。而另一天的安妮就只不过是只愚蠢的小山羊,什么也不懂,却自以为从书上学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我再也不是一个婴儿或被宠坏的小宝贝了,无论我做什么也不应被人嘲笑。我有自己的世界观、计划和想法,尽管我还不知怎么用嘴巴表达出来。啊,当我躺上床的时候,心里翻滚着成千上万的事情,我不得不去忍受那些已经让我受够了的人,那些总是误解我的人。这就是我最后为何要回到我的日记上来。这里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因为凯蒂总是那么耐心。我向她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坚决不让泪水溢出。但愿我已看到美好的结局,也许偶尔能从爱我的人身上得到鼓励。
不要责备我,要知道有时候我也会爆发的。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