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美]亨利·大卫·梭罗 著
发布时间:2019-09-11 15:38:43
字数:8643
除了我已经消费掉的,手头存储的一些产品大概约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货,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种植的一些蔬菜的价值。考虑过一切之后,我想了一下人的心灵和时间的重要性,虽然这个实验花费了我很少的时间,不,甚至一部分就因为它时间短暂等特点,我可以深信不疑我今年的收成要比康科德任何一个农夫的收成都好。
第二年,我干得比之前更好了,因为我把我所有需要翻耕的土地全部都种上了,大约有三分之一英亩。从这两年耕种的经验中,我发现我并没有被那些农业巨作吓晕,包括亚瑟·扬的名著在内。我认为一个人倘若要简朴的生活,只吃他自己耕种的粮食,并且耕种的土地正好满足他的所需,也没有贪欲去交换更奢华、更贵重的物品,那么几平方米的地对他来说就已足够了。用铲子耕地比用牛耕地又便宜很多,每次可耕作一块新地,这样就不用给旧地不断地施肥,而农场上的一切不得不做的工作,只要他夏天闲暇的时候稍微做一下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的人们这样,和一头牛、一匹马、一头母牛或者猪猡拴在一起了。在这一点上,作为一个对当前社会经济措施的成败不甚关注的人,我能大公无私地说,我比康科德的每一个农夫都更独立、更自由,因为我没有把自己捆绑在一座房子或一个农场上,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那意愿每一刻都在千变万化。而且我的境况已经比他们好上很多,倘若我的房子被烧成灰烬,或者我的收成不好,我仍能过得跟以前一样好。
我经常觉得,不是人在放牧牲畜,简直是牲畜在放牧人。虽说人放牲畜更自由,但实际上是人与牲畜交换了彼此的劳动。倘若我们只考虑必需的劳动,那么看上去牲畜要占很大的便宜,它们的农场也要大得多。人所要承担的一部分交换劳动,便是要割六个星期的饲料,这可不是一场儿戏。当然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在所有方面,生活都很简朴的国度。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国度的哲学家愿意犯下这种大错而来驯化牲畜劳动的。的确世上从未发生,将来也不见得会出现那么个哲学家的国度,就是出现了,我也不敢确信它一定是完美的。但是我绝对不愿意去驯服一匹马或一头牛,束缚住它,然后指挥它为我任劳任怨,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马夫或牛倌;倘若说如果这样做,社会就会受益匪浅,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一个人得到好处就是另一个人利益的损失,马房里的马夫和他的主人并没有获得同样的满足感。考虑到有些公共工作没有牛马的协助是实现不了的,那么就应该让人们和牛马一起分担这种光荣的劳动;那么照此推断,人们如果完不成这种工作,是不是就变得一文不值?
当人们开始利用牛马为人类服务,做了一些不必要的和出于艺术目地的工作,还做了一些奢侈和没有价值的工作,所以,不可避免的,就有少数人要和牛马做交换工作,换言之,这些人就成为了最强者的奴隶。所以人不但为他内心深处的兽性而工作,而且这好像是一个象征,他还得为他身外的牲畜工作。虽然我们拥有很多砖瓦或石头建造的房屋,但是一个农民家境殷实与否,还得看看他的马厩超过了他的房屋到何种程度。人们说城市里建有最大的房子,专门供给此处的耕牛、奶牛和马匹居住;而且公共建筑也丝毫不逊色;但是在这个城镇里,提供给人们言论自由和信仰自由的大厅却寥寥无几。国家为什么不用抽象的思维力来作为纪念的标志,反而用宏伟的建筑给自己树立纪念碑呢?一卷《对话录》可比东方的所有废墟都值得赞叹!高耸的塔楼与气派的寺院是帝王贵族的奢侈之处。一个纯洁而独立的心灵决不会屈从帝王的旨意去甘当苦力的。天才绝非任何帝王的贴身随从,金银与大理石也无法使他们动心,屈从他们旨意的情形极为少见。我祈求上帝告诉我,锤打如此多的石头,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呢?当我在阿卡狄亚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一个人在敲击大理石。而很多国家痴迷在疯狂的野心中,想靠留下无数打造过的石头来使它们自己流芳百世。倘若他们用同样的劳动来雕琢自己的风度,结果会如何呢?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要比建造一个高耸得足以碰到月亮的纪念碑更加值得留传。我更希望石头就待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底比斯的宏伟是粗俗的,更为合理的是围绕着诚实人的田园一平方杆处的石墙,纵使一座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城也难以企及,因为底比斯城和人生的真正目标早就十万八千里。野蛮的、外教人的宗教和文化反倒建造起气派的寺院;而所谓的基督教,就没有如此做。一个国家敲打下来的石头大都用于建造它的坟墓。它活埋了它自己。
谈起金字塔,本没有什么惊奇之处。令人惊讶的是有如此多人,竟能卑微屈辱到这样的地步,耗尽他们一生的精力,为一个愚蠢的野心者建造坟墓。其实他如果跳尼罗河自尽,把自己的身体用来喂野狗都更聪明,更有气魄呢。我未尝不可以给他们,也能给他们找到一些掩盖修饰之词,可是我才懒得这样做呢。至于那些建筑师所信仰的宗教和对艺术的热爱,全世界倒是一样,无论他们建造的是埃及的神庙,还是美国的银行大厦,总是代价大于实用价值。虚荣是他们此举的动机,还有对大蒜、面包和牛油的嗜好。一位名叫巴尔康的建筑师,年轻有为,他仿照偶像罗微乌斯的风格,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出一个图样,设计稿立即被传到道勃苏父子的采石公司去了。当它被人们藐视了30个世纪后,如今它又被人们重新抬头凝望,并广受赞誉,相比之下,再回头看一看你们的那些高塔和纪念碑吧。城里曾有一个疯子要挖出一条直通中国的隧道,他挖掘得很深,传说他已经听见中国方向传来了茶壶烧开水的声音,但是我决不会违背我的本性去赞美他的那个大洞。很多人对东西方的那些纪念碑都颇为关心,想知道是谁建造的。而我却想知道,当时是谁不肯建造这些东西的,他实际上已经超脱了这些琐屑的事情。
我还是继续统计数字吧。我当时在村中一边测量,一边做着木工的活计和各种别的工作,我能做的行业和我的手指一样多,我一共赚到了13.34美元,这是8个月的伙食费。就是指从7月4日到翌年3月1日这些日子,我记下了账单,虽然在这里我仅仅度过了两年。自己种植的土豆、少许玉米和一些豌豆不计算在内,结账那天在手上存货的市价也不包括在内,列在其下:
米……………………………………1.735美元
糖浆…………………………………1.73美元——最便宜的糖精制成
黑麦粉………………………………1.0475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美元
以下都是失败的试验品:
面粉…………………………………0.88美元——比印第安玉米粉贵,
而且制作麻烦
糖……………………………………0.80美元
猪油…………………………………0.65美元
苹果…………………………………0.25美元
苹果干………………………………0.22美元
甘薯…………………………………0.10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
盐……………………………………0.02美元
是的,我确实一共吃掉了8.74美元。但是倘若我不知道我的读者之中,大部分人是跟我有一样罪过的话,我是不会这样恬不知耻地公开我的过错的,他们的清单恐怕公开印刷出来,比我的还要糟糕呢。第二年,有时我会捕鱼吃。有一次我甚至杀了一只践踏我的蚕豆田的土拨鼠。正如鞑靼人所说,它好像在灵魂转世。我吃掉它,一半也是由于试验。土拨鼠有一股麝香的香味,它给了我一番短暂的享受,不过我明白长期享受这美味是无益于健康的,即使你请来村中名厨给你烹调也无济于事。
同时,衣服和其他零用,数目虽然不多,却也有:
衣服和零星开支…………8.04075美元
油和其他家庭工具………2.00美元
洗衣和补衣这类事情,多半是交给外面的人去做的,只是账单还没有送到。以下这些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花费的所有钱,可能比必须花的范围多出一点。以下是全部的支出:
房屋………………………………28.125美元
农场的全年开支…………………14.725美元
8个月的伙食费…………………8.74美元
8个月的衣服等…………………8.4075美元
8个月的油及其他开支…………2.00美元
总计………………………………61.995美元。
现在这些话,我是对那些要谋生的读者说的。为了支付以上的费用,我卖掉了农场的产品,计:
卖掉的农产品………………………23.44美元
做散工的工资………………………13.34美元
总计…………………………………36.78美元
从花销上减去我挣来的钱,差额25.215美元——这正好是我一开始所拥有的资金数额,原本打算负担支出——而另一方面,除了得到悠闲、独立和健康,我还有一座舒服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些统计数目,虽然很繁琐,看上去没有什么价值,但因相当地详细,也就具有某种用处。我再没有什么可记上账单的了。从上面所列的账单来看,我每周花在食物这一项上就要27美分。在之后的将近两年内,我的食物一直是黑麦和没有发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许腌猪肉、糖浆和盐;而我的饮料就是水。对我这样偏爱印度哲学的人来说,用大米作为主食是非常合适的。为了应付那些有吹毛求疵毛病之人的反对,我还得声明一下,倘若我有时到外面去就餐——我以前经常这样,相信将来我还是会经常外出就餐的,而我这样做只会损害我家庭内部的经济预算而已。我上文说过,外出就餐是常事。这丝毫不会影响我上文所陈述的事实。
从两年的经验中我得出,就算处在同一纬度上的人,要得到所必需的食物也是轻而易举的,而且一个人若像动物一样吃得简简单单,仍然会拥有旺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体。我曾经从玉米地里采回一些马齿苋,把它煮熟加盐调味,饱餐一顿,这一顿美食无论怎么说都使我感到心满意足。我写下它拉丁文的学名,是因为它的俗名很无趣。在和平岁月,在平常一天的中午时分,一个追求理性的人,除了饱餐一顿甜的嫩玉米,另外再加上盐煮熟,还奢望什么更丰富的食物呢?即使我稍微变换花样,也只是尝试换一下口味,并不是为了追求健康。但是人们经常忍饥挨饿,不是由于缺少必需的食物,而是因为奢侈品的短缺;我认识一位善良的女人,她就认定她的儿子之所以丢掉性命,就是因为他只喝清水。
读者会察觉,我是从经济学的观点出发来分析这个问题,而不是从美食的观点来分析的,除非读者是一个过于肥胖的人,否则他不会冒险地像我一样来拿节食做实验。
起初我只用纯印第安玉米粉与盐来烘焙面包——纯正的褥糕。我在户外搭起的火上烤它们,把它们放在一块薄木板之上,或者放在建造房子时从原木上锯下来的木块上;可是面包经常被熏得有松树的味道。我也尝试过用面粉,但是最后却发现黑麦与印第安玉米粉调制最省事,最美味。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这样连续不断地烘烤这些小面包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小心翼翼地为其翻身,如埃及人孵小鸡一样。我烤熟的,可以说是我亲手种植的谷物的果实。我闻着它们的香味,有如闻着其他鲜美的果实一样,芳香四溢。我用布把它们包好,想尽量长时间地保存这种芳香。
我研读过古人必备的制作面包工艺的书籍,也向那些权威人士请教,在他们的书籍中,我一直追溯到原始时代关于不发酵面包的最早发明,那标志着人们从吃野果和吃生肉的时代解脱出来,第一次发展到文雅优美地吃面包。我渐渐地在我的研究中,逐步探索到因为面团的偶然一次发酸——据推测就因为这样,人们才学到了发酵的技术,然后经过了种种发酵程序,才制作出我读到的“优良的、美味的、对健康有益的面包”,它是生命支柱的依赖者。有人认为酵母是面包的灵魂,是填充细胞组织的精神物质,就像圣坛上的火焰,被虔诚地保存至今,——我想,最初一定有非常宝贵的几瓶是由“五月花号”客轮带到美国的,而至今它的影响还在这片国土上升腾、膨胀、扩散、伸展,像掀起了主食的滔天巨浪——这酵母我也从村中毕恭毕敬地弄来一些。但是有一天早晨,我却犯了一个错误——用滚烫的开水烫我的酵母。从这件突发事件中,我发现酵母甚至也可以从我的生活中被剔除掉,……我这个发现不是综合考虑得出的,而是用分析的方法得出来的——之后我就高高兴兴地索性不用它了。虽然为数众多的家庭主妇曾好心热情地对我说,没有酵母,不可能制作出安全又健康的面包,老年人还说我的身体素质很快就会下降的。但是,我认为酵母并不是生活必需的原料,没有酵母我也生存了一年,我依然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国土上。令我高兴的是,我终于不用在袋子里装一只小瓶子了。你知道有时候砰的一声瓶子炸碎了,而里面的东西倾泻得到处都是,我因此很郁闷。现在我因不必用酵母而更省心、更高兴了。人和其他动物比较起来,对各种气候和环境适应性更强。我并未在面包里加盐、苏打、酸素、碱。看上去我是按照基督诞生前两百年的马尔库斯·鲍尔修斯·卡托的秘方制作面包的。“Panemdepstieiumsicfacito.Manusmortariumquebenelavato.Farinaminmortariumindito,aquaepaulatimaddito,subigitoquepulchre,Ubibene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subtestu.”我把他这段话这样理解——“制作手揉面包方法如下:首先洗干净你的手和料槽。把粗面粉放进料槽,然后慢慢加水,将面揉匀。等到把面揉成形了,再合上锅盖开始烘烤。”也就是说我们还需要一只烤面包炉。他对发酵只字未提。实际上我还不能经常享用这种生命依赖者。有一段时间,囊中羞涩,我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面包的影子。
在这片适合种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每一个新英格兰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种植出他所需要的面包原料,而无需依赖那遥远的竞争激烈的市场。但是我们过日子既不简朴,也没有独立性。在康科德的店里,我买到新鲜又甜的玉米粉已经很难了,玉米片和粗糙无比的玉米简直都没有人吃。农民们把自产的一大部分粮食用来喂牛和猪,但是花费更多的钱财到店铺去购买未必对身体健康有益的面粉。我观察到,一两蒲式耳的黑麦与印第安玉米粉很容易培育和种植,黑麦在最贫瘠的地上也能存活,印第安玉米对土地要求也不高。我甚至可以用手就把它们磨碎,我没有大米,没有猪肉,也能过日子。倘若我必须要获得一些糖精,在南瓜或甜菜根里就可以提取出一种优良的糖浆来,加上槭木果就可以更容易地把糖提取出来;倘若当时这些南瓜等原料还正在生长期,我还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替代品,代替已经提及过的这几种东西。因为正如我们的祖先所歌唱的那样:
我们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风草来酿成美酒,来润甜我们的嘴唇。
最后说到食盐,它可谓是杂货中最杂的商品。得到食盐原本可以借机去海边旅游,或者倘若生活中完全不用它,大概还可以少喝一些开水呢。我不清楚印第安人曾经是否为了寻找食盐而费尽心思。
至少就我的食物而言,我已经避免了所有的贸易与物物交换。并且我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接下来就是衣物和燃料的问题。一个农民在他的家里,织成了我现在身穿的这条裤子——感谢上帝,人们身上还有如此多的美德。因为我认为一个农民降格去做技工,正如一个人降格去做农民一样,他们的伟大都值得纪念——而搬到一个乡村去,燃料就是一个大麻烦。至于栖息之所,倘若不允许我继续居住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我就可以用我翻耕过的土地价格——就是说8.8美元,来买下一英亩土地了。但是事实上我认为我栖居在此已经使地价大大上升了。
有一小撮始终质疑的人有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譬如我是否认为仅吃蔬菜就可以过活;为了立即道明事物的本质——因为本质就是信仰——我向来这样答复:我即使吃木板上的钉子都可以生存下去。倘若他们连这都无法搞明白,那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会明白的。于我而言,我很乐意听到有人在尝试这样的实验;似乎有一个年轻人曾尝试过15天,只吃坚硬的带粗皮的玉米来维持生命,而且他用牙齿来做石臼。松鼠曾用过这个方法,很成功。人类一向对这样的实验深感兴趣,虽然有少数几个老太太,因为年老牙齿脱落,无法享受到这种权利。还有那些继承亡夫面粉厂三分之一遗产的老太太,或许也会被惊吓到。
我的家具,有一部分是我自制的,其他的也没花什么钱,但是我并没有记账。自制的家具包括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凳子、一面直径3英寸的镜子、一把火钳和壁炉的柴架、一个水壶、一个长柄的平底锅、一个煎锅、一只长柄勺、一个洗脸盆、两副刀叉、三个盘子、一个杯子、一把汤匙、一个油罐和一个糖浆缸,还有一只涂抹了日本油漆的灯。没有人会穷困潦倒得只能一屁股坐在南瓜上无计可施。那是懒汉偷懒的方法。
在村中的阁楼里,有很多我偏爱的椅子;只要你去拿,它就属于你。家具!感谢上帝,我可以坐在上面,我也可以站在上面,我用不着家具公司来帮忙。倘若一个人看到自己装在车上的家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而且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空箱子,除非是哲学家,否则谁会不害羞呢?这就是传教士斯波尔亭的家具。看到这些家具,我还无法辨清这是一个所谓富人的财产呢,还是穷人的财产;它主人的样子看上去是十足的穷相。真的是这样,家具越多,你显得越穷。每一车都装载着似乎十几座草屋里的东西;一座草屋倘若是贫穷的,那就是十二倍的贫穷。你说说,为什么我们经常搬家?不是应该舍弃一些家具,像蛇舍弃蜕掉的蛇皮一样,离开这个旧世界,搬到一个有新家具的新世界中,或者直接把老家具烧掉吗?这就好像一个人把所有陷阱的机关都设置在他的绳子上,在他搬家经过荒野时却停滞不前,因为地上到处都放着绳子,而他却不得不拖动那些绳子,最终把他自己拖到陷阱中去了。把断尾遗留在陷阱中逃掉的狐狸无疑是幸运的。麝香鼠为了逃命,也不惜咬掉它的第三条腿。毋庸置疑,人早已失去了灵活性,所以当他很多次走上了一条绝路就不足为奇了。也许有人会问:“先生,请恕我冒犯,你所说的绝路是指什么呢?”倘若你是一个喜欢观察的人,任何时候你碰到一个人,你都能知道他拥有什么。哎,还有许多他装作没有的东西,你甚至都能看到他厨房中的家具以及所有外观豪华却不实用的物品,这些物品他都要保留,不愿意烧为灰烬。他就宛如被凌驾在上面,尽力拖着它们向前走。当一个人钻过了一个绳结的圈套,或穿过了一道门的时候,他背后的一车家具却被阻挡住了。这个时候就是我说的,这个人走上了一条绝路。
一个仪表堂堂、高大魁梧的人,看上去很自由,而且他的一切貌似都被安排得很妥当,但当我听见他提到了“家具”两个字时,无论这家具是否上了保险,我都不可抑制地怜悯他。“我的家具怎么处置呢?”听到这句话,我的欢乐就如同蝴蝶突然扑到了一只蜘蛛网上。甚至还有这样的人,多年来似乎并没有家具在拖累他,但是倘若你仔细地询问他一下,你就会发现在别人家的谷仓下面,也存放着他的几件家具。我看如今的英国,就宛如一位年老的绅士,提着他众多的行李在旅行着,都是居住的人住久了之后,累积起来的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他提不起勇气把它们付之一炬: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裹。至少把前面的三种都可以抛掉吧。现在,就算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不会提着他的床铺上路的。当然我要劝告那些患病的人,抛掉你们的床铺,向前不断地奔跑吧。当我遇见一个移民,他驮着全部家当的大包裹,蹒跚前行——那巨大的包裹宛如他脖颈后生出来的一个大肿瘤——我无比地可怜他,并不是由于他只有这么一丁点家当,而是因为他得驮着这一切上路。倘若我必须带着我的陷阱上路,至少我可以携带一个相对轻便的陷阱。机关一开,它也不会咬住我最关键的部位,但是最聪明的方法莫过于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手掌去碰陷阱。
顺便再提及一下,我也不花费钱财去买窗帘,因为除了遮挡太阳和月亮,没有其他偷窥的人需要被隔绝在外面,我也挺乐意太阳和月亮来看望我。月亮不会让我的牛奶发酸,或者让我的肉发臭,太阳也不会晒伤我的家具,或者使我的地毯褪色;倘若有时我察觉这位朋友太热情了,我则认为躲避到大自然给我提供的窗帘后面去,从经济方面说这样做更为划算,何必在我的家里,又挂上一张窗帘呢?一次,有一位女士打算送我一张草垫,但是我屋子里没有地方放它,我也没有空闲在屋子内外打扫它,于是我并未接受。我宁愿在门前的草地上擦拭我的脚底。最好在罪恶开始时就躲避它。
在这之后不久,我参加了一个教会执事的财产拍卖会,他的一生卓有成效,但“人作的恶,死后还流传”。如同平常一样,他的大部分家具华而不实,有些还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其中一件家具上还留存着一条干绦虫。迄今为止,这些财产被静静地放在他家的阁楼上和另外尘封的洞窟中已经有50年之久,还没有被付之一炬;它们非但没有被一把火烧掉,或者火化消毒,反而被拍卖了,留给别的主人而增加它们的使用寿命。邻居们聚拢而来,热心观看,把它们买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搬回家,放在他们的阁楼里和尘封的洞窟中,继续搁置,直到这份家产需要处理,那个时候它们又得乔迁出门。一个人死了,他的脚只能踢到尘埃。
也许有些野蛮国家的习俗倒值得我们学习,学完了肯定大有裨益,因为看上去他们至少每年要表演一次蜕皮;虽然不是真的蜕皮,但他们却象征性地每年都要表演一次。像巴尔特拉姆叙说摩克拉斯印第安人的风俗,他们每年都会举行收获第一批果实的祭典,如果我们也像他们举行庆祝会,难道不是很棒吗?“当一个部落召开庆祝礼的时候,”他写道,“他们首先准备了新的服饰、新坛子、新罐子、新盘子、新的家用器具、新家具,然后用所有穿烂了的服饰和其他可以扔掉的旧东西,打扫一下他们的屋子、广场,还有全部落,把垃圾和积攒的发霉的谷物以及别的陈旧粮食,都全部堆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烧掉。再吃药,禁食三天,全部落都熄灭火把。禁食之日,他们舍弃了对食欲和其他欲望的满足。禁食宣布停止时,一切有罪之人就可以重返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