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顾言慎被我骂的愣在原地，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我……我不知道……”

　　他自知理亏，声音支支吾吾。

　　我朝他冷哼一声。

　　“你知道什么呢？”

　　我都快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顾言慎不再把我放在他的生活里了。

　　“你知道为了陪你创业，我五年流了七个孩子吗？”

　　“你知道就因为周婉晴一句话，我一个月生活费五百，过了三年吗？”

　　“你是知道我有习惯性流产？还是知道我妈什么时候走的？”

　　我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竟然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瞪着他，眼底满是这些年积压的怨恨。

　　我几乎是向他怒吼。

　　“你什么都不知道！顾言慎，你早就不爱我了！”

　　对啊。

　　他早就不爱我了。

　　爱恨同源，喜恶同因。

　　自从他出轨以来，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手足无措。

　　他抬起手，又放下。

　　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行李我收拾好了，离婚协议我也拟好了。”

　　“如果能回去，我们就离婚吧。”

　　“周婉晴一直等着你给她名分呢。”

　　我转身离开，没再看他一眼。

　　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我拧开门锁，却看到家里灯火通明。

　　妈妈和爸爸坐在沙发上，眼里满是红血丝。

　　妈妈看到我，抬起了头。

　　“大洛儿……小洛儿……不见了！”

　　“什么？刚刚她不是还在顾言慎家吗？”

　　妈妈摇摇头。

　　“去了，没人。”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

　　两个十八岁的孩子，年轻气盛，三更半夜。

　　刚刚才知道他们不幸福的未来。

　　我努力地回想，如果是我，十八岁的我会干什么。

　　各种玛丽苏小说的殉情情节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急忙下楼，推开顾言慎家的门。

　　只看到三十八岁的顾言慎一脸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洛洛……”

　　我大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焦急。

　　“你看到两个小孩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回来时，就没看到。”

　　我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顾言慎，十八岁的你会带着我殉情吗？”

　　他愣住了，似乎是在回忆。

　　“可能……会？毕竟那时候的我……很爱你。”

　　我骂了句脏话，眼前不停闪现爸妈着急的样子。

　　我死了不要紧，但是这时候的我才十八岁啊。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爸妈才刚刚卸下重担。

　　我顾不上刚刚才跟他说以后再无瓜葛，满心只想让爸妈的心落地。

　　“如果是你，你现在会去哪？”

　　顾言慎扶着额头想了半天。

　　“……学校？”

　　我夺门而出，朝着大学的方向狂奔。

　　顾言慎跟在我的身后，看起来似乎也有些着急。

　　也对。

　　他怕自己死。

　　毕竟他死了，就没人照顾他的真命天女了。

　　7.

　　我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学校。

　　这时候学校还没开学，整个学校没什么人，显得有些荒凉。

　　我猛地回头，看着跟着我身后一言不发的顾言慎。

　　“你会去哪？”

　　“教学楼，操场，小花园……”

　　他话音刚落，我就在学校里狂奔起来。

　　教学楼没开灯，看起来空荡荡的。

　　我看着锁上的大门，转身换了个目标。

　　顾言慎却停下了脚步，盯着紧闭的大门，声音有些嘶哑。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教学楼睡着了。”

　　“被阿姨锁在里面，你找不到我，急得团团转。”

　　“最后大半夜把阿姨喊来给我开门。”

　　他自嘲一般轻笑一声。

　　“那时候你抱着我直哭，不肯撒手。”

　　我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

　　操场上有零星几个夜跑的人，看身影，没有小顾言慎和小白洛洛。

　　我有些着急。

　　晚上学校不少地方都锁上了大门，他们能去的地方寥寥无几。

　　我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想了几个我会觉得浪漫的地方。

　　我快速地在学校里奔跑，顾言慎却显得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逐渐变慢，呼吸变得凌乱。

　　这些年，他的身材虽然没怎么走样，但大量应酬与声色犬马的生活，让他的身体素质变得不如当年。

　　而我却因为要讨生活，身体素质倒是没落下。

　　我向他施舍了几句话，语气间都透露着嘲讽。

　　“顾言慎，你老了，变成又油腻又挫的中年男人了。”

　　他没反驳我，但脚步却越跟越紧。

　　我们很快就把学校都跑了一遍，但是依然没有两人的身影。

　　妈妈在不停地给我打着电话。

　　她急得说话间语序颠倒，半天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哭着说，十八岁的我手机关机了，十八岁的顾言慎也联系不上。

　　我轻声安慰着她，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揪起顾言慎的衣领。

　　声音里再也听不出任何爱意。

　　“你到底把小洛洛带到哪去了！”

　　顾言慎思考良久，最后说话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要不我们，去海边看看？”

　　我一下就知道是哪了。

　　那是我们度蜜月去的地方。

　　我订了最快的航班，在飞机上不停地用食指敲着大腿。

　　这是我焦虑时才会做的小动作。

　　顾言慎跟我旁边的人换了座位，轻轻坐在我旁边。

　　他往我这里靠了靠，想握住我的手。

　　我把手迅速缩回去，他尴尬地抓了抓空气，讪讪收回了手。

　　这趟航班有六个小时，我靠在椅子上眯起了眼。

　　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十八岁的顾言慎在阳光下朝着我大喊着“我爱你”。

　　一会三十八岁的顾言慎，怀里搂着其他的女人，朝我施舍般扔给我五张一百元。

　　这个数额，是周婉晴提的。

　　五百块，正好是KTV点一次小姐的价格。

　　十八岁的他把我视为无价珍宝，三十八岁的他却觉得我比小姐还廉价。

　　8.

　　飞机快要落地时，顾言慎轻轻拍醒了我。

　　他穿着单薄的短袖，黑色的防晒外套盖在我的身上。

　　他眼底的红血丝与脸上的疲倦证明他一晚上都没睡。

　　我面无表情地把衣服扔给他，转身下了飞机。

　　海边的早晨有着些许凉意，但刺眼的阳光又让大脑觉得温暖。

　　我果然在海边找到了他们。

　　此时十八岁的白洛洛正靠在十八岁的顾言慎怀里，一起看着透明的蓝色海面。

　　我喊了自己一声，她回头，脸上满是幸福。

　　那种独属于少女时代的，青涩的幸福。

　　十八岁的顾言慎起身，走到三十八岁的顾言慎身旁。

　　“我想明白了。”

　　他抬起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的小白洛洛。

　　“嘭。”

　　十八岁的顾言慎抬起胳膊，猛地一拳打到我身边的中年男人脸上。

　　他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你真是个垃圾！你凭什么敢这么对洛洛！”

　　“你他妈是个男人吗！居然让洛洛吃那么多苦！”

　　“你个畜生！人渣！王八蛋！”

　　少年的眼眶猩红，似乎还闪着几分泪光。

　　中年顾言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言不发，任由年轻的自己一拳又一拳砸在身上。

　　我走向十八岁的白洛洛。

　　“聊聊。”

　　她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走在海边，潮水一下又一下撞着沙滩。

　　“你想好了吗？”

　　她点点头，看向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我想好了，我要嫁给他。”

　　“即使知道，他最后会害得你遗恨终生，你依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吗？”

　　她点点头，指尖拂过耳畔的铃铛耳环。

　　我总觉得这对耳环有些熟悉，好像是年轻时候的顾言慎送给我的。

　　那时候他好像刚拿到奖学金，给我买了一件还算拿得出手的礼物。

　　但是这对银耳环，早就在不知道在哪一次争吵时，被我们当垃圾扔掉了。

　　我看着曾经的自己。

　　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海风吹过她的发梢。

　　她转头看向扭打在一起的顾言慎们。

　　“我记得有人说过，未来有很多种可能，而我们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犹豫不决。”

　　她把目光转向我，看着二十年后的自己。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灵气，只剩下岁月磋磨留下的沧桑。

　　“我愿意陪他试错，即使结局并不理想。”

　　我了解十八岁的我，犟的就像头牛。

　　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和顾言慎命运的交集了。

　　我看向大海，这里我十几年前来过一次。

　　那时候的我们还很相爱，也会像十八岁的他们一样，相拥坐在沙滩上，一起看日出。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我朝十八岁的自己笑了一下。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的双腿越来越轻，轻到好像飘到了天上。

　　9.

　　再次睁眼时，我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我的病房里空荡荡的，但是床头柜上却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我想动一动，但是浑身就像被车碾过一样。

　　哦，我记起来了，我好像确实被车撞了。

　　我现在是个病人，我是不是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我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屏幕上有几道裂纹。

　　应该还能用吧。

　　给顾言慎打电话吗？

　　他应该在陪周婉晴，没空来看我。

　　我的爸爸妈妈呢？

　　哦，妈妈走了，爸爸有点老年痴呆。

　　孩子呢？

　　差点忘了，我是习惯性流产，早就怀不上孩子了。

　　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要不，我就这样死了吧，也挺好。

　　病房的门被轻推开。

　　我闻到了莲藕排骨的味道。

　　有人坐在了我的病床旁边，打开了饭盒，饭香瞬间充满了病房。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顾言慎的声音还是熟悉的低沉。

　　他把我扶着坐起，动作很轻柔，生怕碰痛我。

　　顾言慎舀了一勺汤，吹得温了才递到我的嘴边。

　　他一边喂我，一边自说自话。

　　“周婉晴怀孕了，但是我让她把孩子打了。”

　　“我把她辞了，等你伤好了，就回来给我帮忙吧。”

　　“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执念，等你好了，我们就去领养一个。”

　　“我打算把咱爸接到最好的养老院，你有什么想要的，给我列个单子，别替我省钱。”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但我只觉得刺耳。

　　我微微开口，有气无力地说道。

　　“顾言慎，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你跟我离婚。”

　　顾言慎没再说话，给我喂完饭后逃跑似地离开了。

　　直到我伤好出院，他都没再来过。

　　但是我床头的百合花一直是新鲜的，每天的伙食也都不重样。

　　就连护工，都是请的最贵的。

　　我知道顾言慎在向我赎罪。

　　可是没用，我已经不在乎他了。

　　这些好，是我理所应当得到的。

　　最后一次和他好好说话，是在民政局。

　　我们终于把婚离了。

　　他问我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摇了摇头。

　　这是妈妈的遗愿。

　　她死前还惦记着女儿的幸福。

　　离婚时，他把七成的财产都分给了我，这些钱足够我和我爸衣食无忧。

　　顾言慎的公司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他的生意能做这么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走出民政局大门时，顾言慎问我以后怎么办。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空气似乎都变得无比清新。

　　“我打算搬回去和爸一起住，他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

　　顾言慎没说什么。

　　但是我却在搬过去的那天，看到他正站在我家楼下。

　　正把崭新的家具一件一件往里搬。

　　爸爸站在旁边推搡着他。

　　“就是你让我女儿天天哭！你走！你走！”

　　我叹了口气，让顾言慎别来了，以后也都别来了。

　　他要是再来，我就带着爸爸出国。

　　他真的没再来过。

　　只是偶尔邻居会跟我说，在我家楼下看到一个男人，一直望着我家窗户。

　　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顾言慎的公司没什么起色，最近一次在新闻上看到，是报道前秘书周婉晴跳楼了。

　　我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她很乖，很会讨我和爸爸欢心。

　　和她相处了一年，爸爸的痴呆居然好了不少。

　　我的生活很平静，很安稳，很幸福。

　　我给自己买了一对银耳环，跟年轻时顾言慎送我的那对很像。

　　有时候我也会对着耳环发呆。

　　不知道在另一个时间线，十八岁的白洛洛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呢？

　　10.【18岁的顾言慎番外】

　　今天我给洛洛买了一对银耳环，她前几天跟我说她后悔打耳洞了。

　　又痛又没用。

　　我看着跟自己生闷气的洛洛，决定拿着考大学发的奖学金去给她买对漂亮的耳环。

　　毕竟，真男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流泪呢？

　　耳环的款式很多，我一眼就看中了那个铃铛造型的。

　　就像我在茫茫人海里，一眼就喜欢上了洛洛一样。

　　洛洛笑起来就像小铃铛一样清脆，她一定会喜欢这对耳环的。

　　我揣着耳环高兴地往回走，却半路遇到了一个怪叔叔。

　　他看着我愣了半天，说他是二十年之后的我。

　　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他居然说出了我最喜欢洛洛穿裙子的样子。

　　这连洛洛自己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好奇地问他娶到洛洛了吗。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高兴地几乎要飞起来。

　　可是他却说，我在未来不会爱洛洛了。

　　我不信，他把我领去了一个初中。

　　他带着我见了一个小女孩。

　　我跟那个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嗯，她长得没有洛洛好看。

　　眼睛没洛洛好看。

　　鼻子没洛洛好看。

　　嘴巴也没洛洛好看。

　　反正哪哪都没有洛洛好看。

　　他说这才是我的真命天女。

　　我嗤之以鼻。

　　“大叔，你的品味真是太差了，她到底哪里比得上洛洛？”

　　他又愣住了，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我烦躁地拍开他想揽住我肩膀的手。

　　“你自己欣赏你的真命天女去吧，我去找洛洛了！”

　　我急匆匆地跑回家，迫切地想把兜里的银耳环送给洛洛。

　　可是我却在门口看到了缩成一团的她，旁边还有一个怪阿姨。

　　我不停地想安慰洛洛，但是她却哭个不停。

　　阿姨把我拉到阳台。

　　她说我会对洛洛很差很差，让我早点离开她。

　　怎么可能？

　　我最爱洛洛了，珍惜她都来不及。

　　但是阿姨给我看了她的纹身。

　　我确实跟洛洛约定了，下个月要去纹纹身。

　　她是二十年后的洛洛。

　　她的话跟怪叔叔的话一模一样。

　　我很烦。

　　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变成这样。

　　二十年后的我，让我感到恶心。

　　我跑了回去，看着洛洛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我不会变心的。

　　我会喜欢她一辈子。

　　我把银耳环递给她。

　　洛洛又惊又喜，抱住我又哭了起来。

　　她显然也不相信我们的未来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我看着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们去看海吧！等毕业，我们就换个地方生活！”

　　“让那个周什么见鬼去吧！我顾言慎这辈子只爱白洛洛！”

　　我买了凌晨的机票，带她到海边时，太阳正好升起。

　　她终于不哭了，耳朵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响着。

　　我怎么会不爱她呢？

　　当二十年后的我们找到我们时，我正揽着洛洛坐在海边。

　　洛洛看到二十年后的我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于是我猛地上前，狠狠揍了他一拳。

　　我看到他身后二十年后的洛洛。

　　她满经风霜的脸，身上廉价的衣服。

　　我又给了他一拳。

　　最后他们离开时，二十年后的洛洛让我好好珍惜现在的洛洛。

　　她让我这辈子好好爱她，只爱她一个。

　　怎么会呢？

　　明明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只会爱上洛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