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一起做过的事
作者:月流光 著
发布时间:2020-10-21 10:40:32
字数:15087
1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汪先生一眼看中的。他说当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小区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天,汪先生在电话里说:“大喵大喵,你知道吗?这个小区很棒,因为它有航校的感觉。”
汪先生认识我的时候,我们还是航校学生。
之所以说汪先生“认识”我,是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据他所说,他一直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看书,又看看我。
时至今日,他的手机里还留有当时的一张照片,其实他偷拍了很多张,有侧面的,有背面的,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大部分都被我以“变态”为由强制删除了。
在仅剩的那张照片上,我坐在靠窗的弧形桌子前看书,在我的手边放着一个杯子,我们的故事就是从那个杯子开始的。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去图书馆上自习,杯子也被我留在固定的位置上。突然有一天,我惊异地发现杯子里竟然被人装上了热水。我在自习室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的微博倒是多了一个粉丝。
桃子小姐得知此事后,比我还兴奋,信誓旦旦要把那个人抓出来。结果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桃子小姐虽然一再提早到图书馆的时间,不过被她抓到的仍只是一杯热水。
我们只好从微博下手,桃子小姐正在翻看其中的照片,突然间激动不已地扯了扯我,指着从我们旁边走过去的男生,低声说:“就是他,就是他!”
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只见桃子小姐望着汪先生的背影不无感慨地说:“他好淡定,从我们身边经过,竟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后来,我和汪先生正式见面了,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注意了我很久。和我一起上自习的男生是他的高中同学,汪先生向他要了我的微博,但没有要电话,因为他不敢打。
特别神奇的是汪先生在自习室里随意的一眼,看到的是和他一样来自Y市的我,要知道在这个本地人占了一半的学校里,能遇到老乡是多么不容易。
特别不神奇的是我认识绝大多数航校的Y市同学,包括很多汪先生的朋友,唯独没有听过、见过汪先生,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一起,只是让我们相遇的时间晚了一些。
也许早一些相识就不会有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与今天的美好回忆。
感谢命运的安排,让汪先生和我在对的时间相遇。
2
汪先生说,说不定我们曾在Y市的车水马龙中擦肩而过。
有没有擦肩而过我不知道,通过和汪先生的对质,我确定了一件事。我们一定在航校的“电影院”里一起看过很多场电影,只是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坐在一起。
如果可以,我想穿越回去,告诉那个羡慕在血腥镜头出现时有人帮着捂眼睛的女孩儿:“嘿,不用羡慕别人,坐在前面笑得像傻×一样的男生就是你未来的男朋友,你现在要做的是准备好一个杯子。你想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多年后的你。”
后来我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有一次出来时遇上大雨,汪先生为了表现自己的英勇与体贴,提议独自去拿放在图书馆里的伞。话音一落,他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向雨中,拦都拦不住。
嗯,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3
汪先生和我一起去上晚间的选修课,下课后,乌压压的一群人进了电梯。
大概是上面有人按了电梯,电梯竟然没有下去,而是上了六楼。
晚上的六楼已经没课了,电梯门一开,外面黑漆漆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的事,谁知道再关门的时候,电梯却开始报警了。
这是什么鬼?明明还是一样的人数,怎么就超重了?
没办法,站在最外面的我们只好向着黑洞一样的六楼走了出去。
我们懵然地看着电梯里想笑又不敢笑的人,电梯里的人也在眼睁睁地看着被他们抛下的我们。
电梯门缓缓关上,直到最后一束光线也消失不见,我不由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在心底咒骂一句,这他妈是什么……
突然间,我的脸颊一热,一旁的汪先生竟然偷偷亲了我。他与我十指相扣,低低地在我耳边说:“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那是汪先生第一次吻我。
4
汪先生之所以会去图书馆是为了飞行理论考试,他在通过考试后就要下分院了。在等候下分院之前,他要抓紧时间回家一趟。
临走之前,我们在图书馆依依惜别。
我问汪先生:“吃早饭了吗?”
“没有。”汪先生约好了和同学一起走,他因为在等同学的电话而显得心不在焉。
果然如此,我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肉夹馍,大约是没有想到我会注意这样的细节,汪先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像是饿了许久的狗狗见到了肉骨头,感动之余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汪先生的同学来电话了,这下,他真的要走了。我一时无法接受,哭着对他说:“你怎么这么讨厌,才刚认识就要离开。”
后来提起这件事,汪先生一脸黑线地向我吐槽:“你为什么会哭得那么惨?我当时真的很想说一句,我又不是要死了。”
5
汪先生要去分院了,临走前,桃子小姐请我们去了KTV。
桃子小姐和汪先生都是很喜欢唱歌的,两人你一首我一首,气氛欢乐而温馨。
快结束的时候,汪先生点了一首《窗外》,说实话,对于这种既有年代感又有些俗气的歌,我是很不屑的,谁知道歌词一出,我就崩溃了。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请允许我说一句脏话,这他妈也太应景了吧!简直就是为汪先生量身定做的!汪先生一直偷偷注视着他的梦中女孩儿,表白之后就要到分院寻找未来,拿了飞行员执照才会回来。
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动了我,反正唱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停地掉眼泪,汪先生也唱到了兴头上,乐颠颠地回过头,看到泪眼婆娑的我还有点儿不在状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桃子小姐出去了,我们因为时间结束去找她,后来发现她蹲在洗手间的地上,她听到声音后回头看我,那满脸的泪水让人心中一惊。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有问过桃子小姐那天因为那首歌想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躲在洗手间里默默大哭。因为只要想到她那样一个人却被我们撞见了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就不忍心问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因为写下了这些文字,我问汪先生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那首《窗外》。
汪先生一拍大腿,不可思议地说:“我就随便点了首歌,怎么就把你们唱哭了?还有桃子小姐,哭得那个惨啊,把我吓坏了。”他沾沾自喜地打开音乐播放器,“不行,我还要再听一听。”
前奏一响,我又有点儿控制不住,赶忙让他关掉。
虽然汪先生至今都不承认,可我说什么也不相信这首歌真是他的无心插柳。汪先生这个心机Boy。
6
2000年以前的航校只有飞行和空管两个专业,是名副其实的男校,直到开设空乘专业后才有了女生的身影。哪怕到了今天,航校的女生也是如此之少,我那一届的男女比例是17:1,有些专业因为只招男生,“纯男班”“和尚班”比比皆是。
一位学弟曾经和我说:“学姐,你知道吗?我来航校这么长时间,只和两个女人说过话,一个是你,一个是英语老师。”
另一位机务专业的学弟说:“在‘和尚班’就算了,本来想着选修课上可以看到女生,谁知道连选修课也全都是男的。”
我只能安慰他们:“没关系,正好可以利用现在的时间好好学习,等回了公司就会发现——好姑娘已经是别人的了。”
汪先生在航校四年都没有女同学,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要我电话的原因——他根本不敢和女生说话。
我问他:“你除了倒水,就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吗?如果我就此离开,我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你不会遗憾吗?”
他没有用甜言蜜语骗我,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一见钟情都是骗人的,当时只不过是有点儿好感罢了,况且那个时候我又要下分院,也知道这段感情很可能不会长久。如果是没有开始的感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虽然他的回答没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不过这也是事实,有些事情,如果不去试一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其中藏着惊喜。
7
汪先生会参加招飞其实也是一个意外。
当时有航空公司在他所上的高中宣传,他的同桌郑重其事地帮他填了一张表,结果还把性别写成了女。
后来,汪先生抱着不用上课的心态参加了招飞体检,没想到陆陆续续有人出去,他却轻而易举地留了下来。
在航空公司面试环节,和汪先生一起进去的四个人中,除了他都自称是班干部,汪先生当时都惊呆了,不过那些人最终并没有成为他的同学。
汪先生还说面试的时候,面试官问他为什么在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他说摘不下来。面试官非常严肃地反问,要不要我帮你摘下来?汪先生不敢说话了,面试官这才吐出一口气,对汪先生下了评语:“不诚实”。
汪先生在体检的时候遇到一个学生拿着体检报告大哭,因为医生刚刚和他说:“孩子,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心脏有很大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当不当飞行员的事了,抓紧时间治病吧。”
“那一刻,天都塌下来了,你懂不懂那种感觉?”汪先生问我。
招飞体检是要检查**和菊花的,我每次就这个问题问汪先生时,他总是不愿意多说,直到最近,他突然传给我一个截图,那是网友在回答“你最尴尬的一次经历是怎样的”时给出的答案。
答案里有一张照片,一个全裸的男生弯腰站着,航医在后面扒开其屁股看菊花,上面配了一句话——“招飞体检,这个项目,这个姿势,永远是我一生的痛”。
嗯,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让我男友痛了。
8
我和汪先生的母校有着承袭于军校的校园文化,特别是准军事化管理的飞行技术专业,规章制度多如牛毛。跑操、晨读、周一至周五穿制服、排队上课、整理内务、一天三次集合点名、没有隔夜假、熄灯后不许说话和玩手机……
我曾经转给汪先生一篇名为“蹲监狱是怎样一种体验”的帖子,汪先生看后非常有共鸣,因为其中描述的种种简直就是航校的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在发现杯子里有水的同时发现他的原因,因为汪先生从宿舍楼跑到图书馆倒个水后还要马上回去集合点名。我这才知道,原来那杯水并不是拿上杯子去接一杯水这么简单。在那段他为我倒水的日子里,一个早上他要来回跑三趟,如果他第二次来图书馆时我还没来,他就会试一试水温,然后重新换一杯,一直到我出现在图书馆为止。
我们刚开始约会没两天,汪先生所在的学生队为了督促学生尽早通过飞行理论考试又推出了新政策,每天晚九点在寝室上自习。注意,是在寝室上自习。所以他在晚七点集合后来见我,快到九点的时候就要回去了。
已经通过考试的汪先生也不得不遵守这一规定,不过他大多时间是阳奉阴违,面前摊着一本书,实际上是在电脑上看CBA。有一次,汪先生在自习期间开电脑的事情被巡查的学生干部抓到了,被大肆批评了一顿。汪先生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态度良好地承认了错误。
后来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汪先生入职半年后,领导让汪先生给新来的飞行员们讲一讲生产流程,其中有一个人格外谦逊,对汪先生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汪先生认人的本领一流,他经常和我说,刚才过去的某某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的某某。所以当时汪先生已经认出那个人就是当年抓到他玩儿电脑的学生干部,不过那个人应该是对当年的事全无印象了。
汪先生自然也没有说破,只是向我感叹了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9
航校虽然没有明确的“训新”,不过在飞行专业中,高年级学生总是对低年级学生有着绝对的权威。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源于航校的军校传统,另一方面则是对飞行技术专业来说,每高一个年级就代表着一个新的阶段。
在航校,最忌讳的就是飞行学生自称“飞行员”,因为直到下分院真正接触飞机之前,大一、大二的孩子们甚至连飞行学员都算不上,更别说那些只是通过了招飞体检还没入学的高三学生了。
在没下分院之前,那些已经从分院回来的学长们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因为他们是真正摸过飞机的人!
在学校里,他们也有着种种“特权”。学长们不再需要穿制服、集合点名、整理内务,饭卡里的补助也由210元提升到了750元,可以随便在小炒窗口买25元的红烧鲤鱼吃。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经受了飞行训练的洗礼,是真正驾驶过飞机并在严酷的飞行训练中“幸存”下来,顺利取得民用航空器驾驶员执照的人。
所以,每当他们看到那些比较“跳”的学弟时,总会露出历尽沧桑后的迷之微笑。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敢自称“飞行员”,因为他们还没有回公司,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谁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这样,只有你见得越多,才越会发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
当然,虽然航校管理严格,不过有制度是一回事,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学校要求空勤学生排队上课,大家却总是在“齐步走”后自觉散开,最多撑到“一二一”的“二”。
航校里有一座天桥,连接新旧两个校区,每次过桥前后,大部分人都会去小吃街买吃的,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问你回不回寝室,你一定要斩钉截铁地说不回,不然就要负责把人手一个的飞行包拿回去,汪先生一次最多拿过八个包。
在分院的时候,吃饭、上课、训练也都是集体活动,有一次汪先生的师傅负责集合,他像往常一样随口一问:“到齐了吗?”
区队长大声说:“到齐了!”
师傅点点头,说:“好,汪同学留一下。”
区队长看了一眼队伍,尴尬地说:“汪同学没来……”
10
那时候的汪先生对我许下豪言壮语:“大喵大喵,我要承包你一辈子的姨妈巾。”
我:……
汪先生果然说到做到,向我咨询了一个品牌后便在某宝上下了单。
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汪先生的礼物,可是在打开箱子后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箱子里的东西不是我说的品牌,而是另外一个便宜一些的品牌。
这下就尴尬了。
或许是汪先生手头比较紧,所以买了便宜的?如果我对他说了这件事,会不会显得我不懂事?或许汪先生也不懂得这个牌子和那个牌子的差异,只是觉得这个更好一些,我干吗这么关注价钱?
我在纠结了一阵后,决定委婉地告诉汪先生:“我收到的是某某牌的。”
汪先生听后,大喊冤枉:“大喵大喵,大喵大喵,我买的就是你说的那个牌子。”
汪先生很快联系了卖家,真相是——卖家发错货了。
汪先生对卖家一顿讨伐:“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没了女朋友!”
11
端午节的时候我特地去分院看望了汪先生。
那天他还在训练,要我在火车站等着,谁知在我出站时竟然看到了朝我挥手的汪先生。原来他在训练时,脸上一直挂着藏不住的笑。师傅问他原因,他特别自豪地说女朋友要来。他师傅大手一挥,允许他提前走了。
那天,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T恤,在接受了我带来的红油耳丝后,遗憾地对我说:“大喵大喵,怎么办?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我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斜眼看了看他身上背的小书包。小书包不仅被撑出了四四方方的棱角,还因为拉链拉不上而露出里面棕色的盒子,那正是我们一起逛超市时我向他推荐过的巧克力:“我在别人家做客时吃过这个巧克力,每块都不一样,特别好吃,可是太贵了。”
不过一瞬,汪先生又兴致勃勃跳到我面前:“哈哈,骗你的,你看,我给你准备了巧克力。”
我:……
虽然已经看到了,可我还是禁不住哭了出来。
提起分院的生活,汪先生总是一脸敬畏。他说在分院,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他说比你早一天去分院的也是师兄,因为他知道的比你多,比你更有经验。
他说如果师傅说你两句,那都是为你好,如果师傅真的不管了,你就哭去吧。
他说在分院的一年是他最痛苦的一年,身累心累,压力大;也是他最开心的一年,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独自一人驾驶飞机亲密接触蓝天的机会了;还是他学东西最多的一年,他学会了飞行,学会了什么是低调、什么是做人;更是他改变最多的一年,他从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飞行学员。
汪先生的高中同学、在国外航校完成飞行训练的亮哥曾经来航校飞模拟机,汪先生请他吃饭时偶遇分院教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让亮哥永远无法想象的事情出现了。汪先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一边翻包,一边喃喃自语:“我的打火机呢?”
和教员打过招呼后,汪先生又坐了回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俯瞰众生的天神一般分外同情地看了一眼周围大呼小叫的大一新生。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想到,旁边就坐着传说中的分院教员。
亮哥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对汪先生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亮哥又说,“你们为什么要怕教员,在国外,航校教员都是为你服务的,他要是敢骂你,你就可以投诉他。”
汪先生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这大抵就是东西方教育的差异吧。
在这里要简要介绍一下亮哥,这个在汪先生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让他开始怀疑人生的男人。
亮哥的脑回路有点儿特别,或者说是情商有点儿低,和他聊天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受到成吨的伤害。
亮哥比汪先生早几个月回公司,当他在准备室看到穿着制服的汪先生时,顿时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好像汪先生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一样。
汪先生只能无奈地回答:“当然是飞航班。”他只是比亮哥晚了几个月开飞,又不是被停飞了,至于这么惊奇吗?
有一次亮哥来宿舍找汪先生,看到桌子上有几盒从食堂领回来的方便面,顺手拿了两个,并理所当然地说:“我拿了。”
汪先生刚刚答应一声,亮哥又笑着补充:“反正你也没花钱。”
后来他们要一起去一个地方办事,汪先生开车去接亮哥,等了很久都没见亮哥出现。汪先生打电话催他时,亮哥半开玩笑地说:“这不是要走一段吗?谁让你不把车开到楼下。”汪先生因为是新手,车子有时候会熄火,亮哥又开始吐槽了:“你行不行啊?我带本儿了啊。”
汪先生当时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再后来,汪先生和亮哥绝交了,并且在我面前发誓:“我要是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去死!”
好了,好了,把话题扯回来。
为什么要怕教员?除了中国传统的教育观念,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笼罩在每个飞行学员头上的魔咒——停飞。虽然大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进入航校的,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利毕业走上飞行员的岗位。
说起停飞的原因,还真是五花八门。有人在入校体检时就被停了,有人是因为没通过飞行理论考试,也有人因为作弊、盗窃、打架等非技术原因停飞(有一次在贴吧里看到有人因为打架停飞,后来又有人澄清说没停飞,是因为打架的人叫“廷飞”)。更多的人是因为在下分院后表现不佳,或者是没有通过十三小时筛选,或者是无法完成单人单飞……
哪怕是顺利完成飞行训练,也有人因为没有通过航线考试或是ICAO英语考试而转通航。也有一些人是因为接触飞行后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而自愿停飞。停飞后,首先面临的就是转专业,好一点儿的可以转到空管、热动,成绩不好的就会转到其他边缘专业。
其实被停并不意味着失败,只能说明不太适合这个职业而已,况且是驾驶飞机这样带有一定危险性的事情,今日的停飞总好过日后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有时候哪怕自己想开了,还是要面对来自家人、同学、朋友的压力,飞出来的就是宝,没飞出来的就是草。
所以,作为飞行员的女朋友也许都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他停飞了,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就拿汪先生入学时的班级来说,四年过后,有一半的人都被停了(他们班比较奇葩)。
有一位同学被停飞后转入热动专业,停飞的打击和繁重的课程让他变得十分颓废,逃课成了家常便饭,每日都宅在寝室里打游戏,再见他时,他已经变成两百斤的大胖子,精神涣散,不修边幅,根本看不出往日的风采。
还有一位同学被停飞后转入空管专业,至此就没了消息。直到突然有一天,在他的QQ空间里出现这样一行字:“一天怒过四六级。”汪先生说,那是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头皮发麻的一句话。这位同学毕业后成了一名管制员,专门给飞行员下命令。
如果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不如下决心改变自己的境遇。
我们专业也转过来一位停飞的同学,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后来在宿舍楼下发现一张通告,说是其出去打工了,同学、老师、家长都联系不到他,因此做退学处理。
汪先生有过一次特别尴尬的经历,那次他在北京的公交车上偶遇了一位同班同学,汪先生兴奋地问他是什么时候回公司的、现在飞什么机型。
结果那个同学说,他现在是公司的安全员。后来他又在候机楼的机组休息室见到了这位同学,两人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两人竟然上了同一架飞机。汪先生这才知道,他们即将执飞同一航班,只是在不同的岗位上。
虽然我们会说职业不分贵贱,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传统的观念、工作的内容、到手的薪资、别人的议论,无不在我们身上形成了各式各样的标签。
汪先生曾经参加过空军招飞,他兵荒马乱地走过了心理测试、反应测试,最后倒在了跳马之前,他以害怕为由,说什么也不做这个项目。
招飞负责人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何止是一个跳马会改变命运,一个微小的习惯、一次不经意的选择、一场机缘巧合的遇见、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都有可能让命运的轨迹发生偏转。
有时候,我们是这样无力,好像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却不知今天这样的结果正是前日播下的种子。暂时的不如意也不要轻言放弃,人生的路是那样长,谁知道今天的低谷会不会是日后高楼万丈的地基呢?
只要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12
我会选择考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汪先生,因为他不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北京,他希望我可以继续深造,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汪先生改变了我的命运。
作为一个资深学渣,包括高考在内,我从没有刻苦过,除了考研。
前两天,汪先生对我说,每次飞机一落地,清洁队冲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柜子,如果看到机组不要的食物就会迅速收起来。
我听后觉得无比心酸,没想到那些在机组眼里的并不好吃的食物竟是别人眼里的美味珍馐。
我问汪先生:“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航校家属区看到一栋楼下挂着一只鹦鹉,鹦鹉下面聚集着几只老鼠。原来鹦鹉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会有谷物从食槽里掉出来,老鼠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如果你不能飞得更高,就只能吃别人指缝里漏下的。
考研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拼的日子,学英语、背政治、背专业课,不过比起别人的起早贪黑、没日没夜还是差了点儿。
汪先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每天都在图书馆坐七个小时。他把自己一次性通过航线和ICAO都归功于我,说如果没有我,他不会顺利完成飞行训练又通过了所有考试。其实是我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既不会践行自己考研的愿望,也不会坚持下来,也就无从谈起后来的成绩。
我们每次都是在吃过午饭后去图书馆,到图书馆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还留在自习室里看书的人很少。有一次进自习室后,两个男生似乎是打翻了半杯水,其中一个男生灵机一动,走到旁边一个桌子上抽了好几张面巾纸。
我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看,他渐渐从狡黠变为镇定,又被前所未有的慌乱所取代。直到我们从他身边走过,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和同伴小声嘀咕了两句。
我想,如果我要是在他的注视下到他抽面巾纸的那个位置上坐下,他会是什么反应?想想都觉得有趣。
复习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学习。有一天中午,对面坐了一个女生,不多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同学找她,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问题,声音之大,丝毫没有顾忌同桌而坐的我。
当时的我已经忍无可忍,几次想开口都被汪先生拦了下来。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给我使眼色,让我忍一忍就算了。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并没有停歇的意思,我的让步不会让他们意识到已经打扰到了别人。
就在我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汪先生忽然挡在我的面前,先于我开了口。他的措辞很客气,语气更像是在乞求,先说明了我的情况,又拜托他们能换个地方。
那一刻的汪先生虽然没有亮瞎狗眼的光环,也没有高大伟岸的身姿和大义凛然的豪言壮语,但是在我的心里,他就是一个给了我庇护的大英雄。
汪先生就是这样,虽然他不大愿意,不过如果是我坚持的,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替我出头。
我也替汪先生出过头。
那时候他受人之托去一个部门办事,一开始是找不到人,找到人以后又说今天不行,因为他们要去拔河,让汪先生明天再来。
对,虽然有点儿扯,但是你确实没有看错,就是两队人一根绳的那个拔河。
汪先生再去的时候事儿倒是办成了,就是工作人员迟到、态度差什么的让人不太愉快。
正好那时候宇宙第一大报在征集“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例子,我就把这件事发过去了,没想到编辑很快就回复了,说可以刊发,但是要曝光这个部门的名字。
出于种种顾虑,我和汪先生只好决定放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想起那件事,已然不会生气,反倒觉得有趣,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不过还是要感叹一句,当年真是年轻啊。
13
复习的时候,我曾经沉迷“植物大战僵尸”,有时候还和汪先生抢iPad玩。
汪先生终于发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一气之下把我马上就要通关的僵尸删了,当时把我气得要死,抢过iPad,把他离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的NBA2K也删了。
这下清净了,我们都可以专心看书了。
不过相比我要学习的内容而言,汪先生的学业还是很简单的,所以他不得不给自己找点儿事干,先是借中文书看,然后又借英文书看,想玩儿游戏又没得玩儿,只能反复玩儿按键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
后来想起那段日子,他说他那时候考航线、考ICAO,学习得很辛苦。
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习了?每天都在玩儿。”
他笑着说:“对啊,我不学习也能通过考试。”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热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因为我有神奇小猫咪。”
我表面上翻了个白眼,心里却乐开了花。
考研那两天,汪先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那时候状况百出,先是因为空调太干,弄得嗓子痛,汪先生赶忙给我买了些消炎药。
复试的时候又忘了带电脑电源线,打印完了简历才发现有错字。看着那堆废纸,我灵机一动,瞧着汪先生问:“嘿,你会叠飞机吗?”
汪先生说:“会是会,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主意好像不太行。”
即便汪先生有些怀疑,还是帮我把飞机折好了。我在每个飞机上写了一句话,和简历一起发给复试的老师。
复试中,有老师把飞机打开了,我顺水推舟,说:“一张原本打算扔掉的废纸也可以有机会拥抱蓝天。”这句话放在复试现场,也算得上切题,不过这个小把戏并没有得到怎样的回应。
那天在上台前还发现忘了带眼镜,也是汪先生帮我回去拿的,真不敢想象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其实后来复试时我也试过一个人。
我害怕落榜所以又调剂了一所学校,汪先生陪我待了一天就回去上课了。后来想起这件事,汪先生很是后悔,他说:“我不应该丢下你,有什么比你的事更重要?”
初试时,最后一门专业课特别可怕,卷子上的题目和指定的参考书目几乎没什么关系,我是跨专业的,有几个名词解释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我只好凭着感觉自己编,这一编,留给后面的时间就少了,更可怕的是好多人都提前交卷了,等我交卷的时候,两个十分的题几乎没怎么写。
卷子收走了,我抬起头,刚好发现站在窗口的汪先生。
我走出教室,问:“你怎么进来了?”考场外面是拉着警戒线的。
汪先生说:“没人管了。”他接过我肩上的包,又是一阵数落,“你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看到我了,只有你写啊写的没看到。我看别人都写满了,你还空着……”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扑到他怀里哭。
考研结束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出发前,我特意向汪先生强调,我有一年也是凌晨五点出发的,外面特别冷,要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用上。结果没走两步,我们就热得不行,我被汪先生嘲笑了一番。
到了火车站,我和汪先生正在站台上狂奔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我的高中同学大柿子,他也要坐这趟车回家。
大柿子是学霸,曾经拿着一张满分的化学卷子故意在我面前晃悠。
他的意图很明显,我的态度也很明确,因为我讨厌装×的男人。
当我说出拒绝的话时,他竟然反问我:“你是不是喜欢B哥,因为你经常和他讨论没节操的话题。”
那时的我内心是极度崩溃的,我甚至一度以为大柿子对B哥有意思,因为情人眼里才会出西施。
我很快向他解释,我之所以会和B哥讨论没节操的话题,恰恰是因为我对他没有任何遐想。
这件事后,我再没有和大柿子发生过任何交集,他也迅速和班里的另一个女生传出了绯闻,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他。
我所就读的高中有两个文科班,高三那年,在座谈会上,秉承“竞争才能出成绩”理念的校长提出分班,也就是把快班和慢班改为两个平行班。
参会的同学都表示同意。
作为当中的一员,我尤其希望这个想法能变为现实,倒不是为了所谓的“竞争才能出成绩”,而是希望能够通过分班离开现有的环境,特别是古板又严苛的英语老太。
风暴发生在确定分班名单的那一天,当我如愿被分到另一个班级时,哀伤不满的气氛逐渐在班级中蔓延开来,有些人是不想和好朋友分开,但更多人是因为猛然领悟到一个问题——两个班级的老师不一样!被分出去的人不会再享有现在的师资配备,有相当一部分科目会由中生代教师接手,这让很多人不能接受。
我不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总之处于悲愤中的同学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不分班,坚决不分!甚至有同学狠狠地关上门,并把一把椅子挡在门后,放话说:“今天谁都不许走。”
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被分入的同学,然而我们这边还没有任何动静,主持此次分班的老师不得不推门进来,几次三番请被分出的同学离开,但是没有人理会。
她是我最爱的老师之一,在她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发出请求时,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冲动之下的我,根本没想过这一站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我进入新班级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没有第二个人进入。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最糟糕的是分班会不会就这么算了?就在我渐渐感到不安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走了进来,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大柿子!
我们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目光的接触,教室里一片死寂,留在这个班的同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尴尬、无措、恐惧笼罩着我,但至少比刚才孤单一人好了一些。
很快就有被分出的同学进来了,大家有的愤愤不平,有的泪眼婆娑,共同点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色。此后,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事,班级里的窃窃私语,上下楼时来自原班级同学意味不明的眼神,之前放椅子的男生更是直言不讳:“你真行!”好朋友也向我说了别人对我的抱怨,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想分班当初在座谈会上就不要同意,现在又怎么能出尔反尔。”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虽然问心无愧,却也感到后怕,如果分班计划因为同学们的抗争而流产,我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不是高三繁重的学业让人无暇他顾,我又要面临怎样的人际环境。这也不由得让我想到,作为第二个出来的大柿子是不是也承受了压力,遭到了抱怨。
一觉醒来,也不知道火车开出了多远。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大柿子说来找过我,看到我趴在汪先生的腿上睡着了,就没有打扰。后来他又过来,彼此寒暄了一阵,客套又疏离。
我没有问他当年会出来的原因,出来后是不是和我一样感到后怕,还是已经准备好了承担一切。不管怎样,我都要感谢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和我一起背叛全世界。
聊天的过程特别尴尬,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好自顾自地说自己刚刚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考了政治就没再去了。
我的心骤然一跳,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我点头应和着,对于自己考研的事情只字未提。
事实上,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考研的事情,哪怕是假装不经意般和别人聊起考研的话题,也会把自己考研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因为我害怕失败。
尴尬的聊天很快就结束了,自此一别,至今未见,虽然他的联系方式就在我的手机里,不过一句“谢谢”却是永永远远也不会说出口了。
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对不起大柿子的。
当年特别迷恋一部电视剧,可是放眼全班只有大柿子看过,所以每到课间我都会去找他。
大概是这个举动让他误会了吧,其实如果他真是我男神,我反而不敢这么主动。自他若有似无地表明心迹后,我便开始有意疏远他。
没想到有一天,刚到学校的我发现课桌里放着一个密封盒,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然后灵机一动,转手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了同桌,一本正经地说:“送你的,回去把盒子洗了还我。”
同桌根本没有多想,兴高采烈地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大柿子亲手包的粽子。
同桌一向马虎,他能完好地把盒子带回来还是让我很意外的。我没有收下盒子,而是一直憋着笑,残忍地说出真相:“这是大柿子的。”
同桌的脸一下子僵了,不过他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转头对过道那边的大柿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的粽子真好吃。”
14
考研结束那天,感觉特别不好,走出校门时,我哭着对汪先生说:“再也不会来了。”
我翻开书,凭着记忆对答案,一会儿觉得好像没问题,一会儿又觉得没希望,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谁知道初试分数竟然上了国家线。不过依照往年的录取情况来看,这个分数基本没什么希望。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了转机,因为当年要招八个人,上线人数却只有六个。
虽然复试名单上又多了六个调剂生,不过在这六个人中,实际参加复试的只有三个,而且其中一人在等候复试的时候接到了一所高校确认录取的电话,所以他肯定不会来了,也就是说,基本上不存在淘汰的情况。可是我依旧没有放下心,反而因为复试时自我感觉非常糟糕的表现而患得患失,总觉得这个名额很可能会挪给其他专业。
复试结束后,我依旧泪流满面,还是在走出校门时,哭着对汪先生说:“再也不会来了。”
好在天遂人愿,最终结果是我被录取了,我又出现在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校园里。
自我感觉糟糕的复试竟然也排到了第二,三个调剂生中只来了一个,也就是说我们这一届竟然没有招够,还多出了一个名额。
下一届的竞争则格外激烈,有十八个人参加复试,最终只录取了八个。
那一刻让我深切地感受到,我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
15
临近毕业,大家最关心的是未来的去向。
听说某男生停飞了,大家都诧异又惋惜。
听说他之前签的是试飞员,大家又如释重负般地“哦”。
听说某空乘专业女生签了苏宁,大家还是诧异又惋惜地“啊”。
听说她签的是苏宁公务机,大家又羡慕不已地“哦”。
航校是一个有梦的地方,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对蓝天有着无限的眷恋。
印象最深的是在刚入校时,我在一家奶茶店的墙上发现了至今难忘的一幕。
奶茶店的墙上有密密麻麻的贴纸,这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角落里贴着一幅“画”,它由三张贴纸组成,合起来就是一幅手绘的驾驶舱全景图,“画”的旁边写着一句话:“我一定要开747!”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奶茶店早已易主,墙上的贴纸也都消失不见了,可是属于一个人的梦想我却永远记得。
汪先生在听说这件事后很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画座舱图是飞行员的基本功。”
也许那也是他的梦想。
16
航校不像一个大学,她没有一个大学该有的学科巨擘或是人文底蕴,但是她又因为打上了一个行业的烙印而如此特殊。
她拥有足以满足对蓝天所有幻想的细节,广场上的航空史浮雕、五教前的退役教练机、摆放在图书馆里的飞机模型,还有不时从头顶飞过的飞机,甚至连学校里的主干道都叫“凌云大道”。
她号称是面积第一的大学,其实是因为包含了几个机场。贴吧里有新生提问:“学校那么大,要不要买自行车?”有学长回答:“大,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八点半上课,八点二十起床,路上还能买个早餐。”不过,机场的确大得可怕,有一次,汪先生不得不拜托拉砖的拖拉机载他一段。
她是如此重视体育,常规项目如3000米、5000米自然不在话下,除此之外,空勤学生要学习活滚、固滚、悬梯,练完之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常有的事,严重的还有人一不留神用脸着了地的。
她有特殊的毕业仪式,毕业晚会上,分院的教练机会在晚会现场低空通过,发动机的轰鸣声与欢乐的人声交织在一起,铸就了毕生难忘的图景。
她像中学一样,还有自己的“校服”,而且还不止一种,有运动服、形体服、篮球服和防寒服。其中夹克式的防寒服最受大家欢迎,很多同学不只平常爱穿,寒假回家时也会穿。
我和汪先生就是凭借着防寒服认出校友的。
那年冬天,我们在一个古城旅游,夜深人静时,只有朦胧的灯光照在青砖街道上,突然间,我惊叫一声,说:“航校的!”
路过的小哥还在低头看手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汪先生上去就问:“哪个专业的?”
我则欢呼雀跃地向他介绍:“我们是××级的。”
小哥颤抖着喊了声“学长好、学姐好”,接着像撞了鬼一样拔腿就跑。
我和汪先生根本没意识到我们给小哥造成了怎样的“心灵伤害”,只觉得缘分这件事真是神奇,在这样遥远的省份,在如此闭塞的小县城,在人烟稀少的晚上,还能因为一件衣服遇到校友。那天晚上,我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地笑:“航校的,竟然是航校的!”
汪先生:……
当然了,航校最为标志性的还是那套异常抢眼的制服。
刚入校时,每每看到穿着制服的学长、学姐行走在凌云大道时,新生们总会把羡慕写在脸上,等到制服发下来后,又会迫不及待地拍照留念。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制服渐渐成了一种束缚,每每提起,总是怨气满满。
学长们看到大一新生穿着制服坐飞机回家,会毫不留情地开启群嘲。
“大一学长,你好。”
“机长,你开上飞机了吗?”
“学弟,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低调?”
其实他们大抵是一边骂着,一边偷偷看着手机里的制服照吧!
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和汪先生又穿上制服在学校里拍了一些照片,还去机场边上看了飞机起降。
当飞机过来时,我跳起来向他们挥手,我问汪先生:“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汪先生宠溺地笑着,坚定地说:“当然能。”
那是我对航校最后的回忆。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穿这身衣服了。
17
当然不是,汪先生一直把航校制服当“工作服”——做饭时的工作服。
有一次他在开火后慌慌张张地大喊:“忘穿工作服了!”然后扔下我和炒锅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穿着制服回来了。
正当他无比潇洒地抛下一把葱、姜、蒜的时候,我“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胸前口袋里别着的一支笔上,旋即狂笑不止:“你穿的是公司制服。”
汪先生低头一看,骂了句脏话又跑了出去。
最近一次收拾东西时,汪先生翻出两件航校时的衬衫:“大喵大喵,你还要拍照吗?要不扔了吧?”我之前和汪先生说过这件事,我希望我们拍结婚照时可以一起穿上航校制服,因为我们是在那里相识相爱的。
我在一旁没有吭声,汪先生很快又把衬衫扔进了柜子里,说:“算了,听说航校要换新制服,这东西就要绝版了。”
我知道,汪先生嘴上这么说,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航校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很奇怪,你现在让我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竟然一个也说不上来。
在航校的时候也不是我求学生涯中最快乐的时光,在那里我经历了陷害、背叛和钩心斗角,你现在让我说当时有多痛苦,我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今生最爱的人,汪先生用他温暖的笑容把我狭小的脑容量填得满满的,不给那些恼人的阴霾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自此以后,“航校”这个在别人那里的一所学校的代名词,在我们这里又多了一层含义,那就是属于我们的幸福回忆。